■渊默

丙戌年暮春时节，王阳明与诸弟子登山踏青，他因机设教，平实作答，留下了“只登一步”的嘉言懿行。在《稽山承语》中，朱得之记录了这次登山见闻。

他们登的是香炉峰，为会稽山诸峰之一。山不高，海拔只有354米，但登上山顶的不过王阳明、董萝石、王正之、王惟中数人。到达山顶后，王阳明让弟子相互唱和，诸人方喘息不定，哪还有神思吟咏？“萝石仅歌一句，惟中歌一章，师复自歌，婉如平时”。

查阅王阳明年谱，丙戌是嘉靖五年（1526年），王阳明55岁。两年后，他平定广西思、田之乱，在归乡途中病逝。同样登山，弟子累得气喘吁吁，老师却神定气闲，歌咏如常。鲜明的对比，自然令人疑惑。于是董萝石询问缘由，王阳明说：“我登山不论几许高，只登一步。诸君何如?”此时王惟中答道：“弟子辈足到山麓时，意已在（山顶）上了。”王阳明说：“病是如此。”

读到王惟中的回答时，笔者不禁会心一笑。想起前几天登山时，在山路上听到最多的一句就是“离山顶还有多远”。阳明先生真不愧是心学大师，要言不烦，直点病根，使人惕然而惊、豁然而醒。

“只登一步”，实质是专注当下，不乱心神。意动则心劳，心劳则体累。当目

标确定后，再去瞻前顾后，计较得失，只会空耗精力，徒增前行障碍。“只登一步”，并非迈出一步，便止足不前。而是说，已登过的，无论险夷都不再滞于胸；未登的，不管远近也不萦于怀。每一步都是初心，都是开始。唯其如此，才能始终保持意不变、气不衰。

古人云“从善如登，从恶如崩”，说的是从善向上之难，从恶下坠之快。“只登一步”也为我们从善遏恶提供了一个“心法”。从善当“只登一步”，积小善而成大德；遏恶亦当只制一念，防微杜渐。倘若一念放逸，必然万念随生，杂然而至，小过遂成大恶。

推而广之，“只登一步”是可以当成人生准则的。无论求学修身，还是干事创业，都应有“只登一步”的定力和锐气。功不唐捐，日积月累，必有所成。

率先发问、激发阳明说出“只登一步”的董萝石值得多说两句。他姓董名沄，号萝石、从吾，有诗名，比王阳明大15岁。68岁那年，他游历会稽，听到王阳明讲“良知”后，深为折服，不顾俗议，执意拜王阳明为师，恭执弟子礼。表示“吾今而后，始得离开苦海耳……吾从吾之好”，于是自号“从吾”。王阳明专门作了篇《从吾道人记》，称赞董的行为，详细分辨了“私吾”与“真吾”的区别。而记载登山见闻的朱得之，因为偶然看到《传习录》，连夜读完即奔赴会稽，拜王阳明为师。于求师问道，前人用心何其急也，真如救头燃！真如救头燃！